如何在各个场合说恰当的话

如何在各个场合说恰当的话

心如茶
 
近日,围绕贪官张绍仓当庭宣读抄袭来的悔过书一事,敏感的媒体又热闹了起来,最抢眼的时评是把张绍仓的忏悔称之为“地狱门前讲官话”,可见官话套话之积弊有多么深,流毒有多么广。由此激起人们对官场(或职场)话语系统的思考与诘问。本文试图以机关话语系统为题,为这类弊病把把脉。
 
长期在机关供职甚至工作了一辈子的人,你若问他什么是机关,他会感到这个问题很突兀,也不知该怎样回答。习惯了按机关程序运转的人,并不觉得机关里有什么“机关”,但如果你是新进机关不久的人,就会觉得机关里确实有“机关”。尽管这话说得有点像绕口令,但个中的意味却演绎得非常清楚。
 
现代的机关虽说与旧时的衙门大不一样,但对普通老百姓来说,机关自有它神秘的地方。那么多衣冠楚楚的人,呆在那么多整齐的房子里,既不生产粮食,也不生产商品,凭着纸片和图章就能办事,说出来的话也不同一般。机关人说话总是那么含蓄、那么艺术、那么优雅。这就是说,机关的话语里也隐含着“机关”。按照学术界的话来说,机关有它自己的一套话语系统。
 
所谓话语系统,指的是同一人群中约定俗成的具有自身特色的语言体系,通俗一点说,就是圈内人说圈内话。不论是哪个圈子,其话语系统都不是一天形成的,而是在漫长的沟通交流过程中,经过不断地碰撞、磨合和演进的结果。机关话语系统也是如此,它一旦形成,就会相因承袭,形成惯例。话语系统的规则是内在的,隐性的,它并没有明文规定,也没有强制你该说什么,不该说什么,该怎么说,不该怎么说,但作为机关人员,不论是讲话还是行文,都不得不遵循这个潜规则遣词造句。在机关,你如果不能与通行的话语规则保持一致,率性而为,口没遮拦,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,就会成为领导和同事眼中的异类,甚至会招惹是非、遭遇麻烦。新进机关的年轻人,由于看不出机关的话语中还有“机关”,常常是惹人窃笑还不知就里。因为这种潜规则在明面上看不出来,使得机关话语系统就像“虚症”、“暗疾”和“隐痛”一样,成为一种衍续成习的病态,很少有人能够不为其所困。连战初涉政坛是,其父就曾告诫他,为官如骑自行车,头要不断地点,脚要拼命的踩。这段话语中,就隐含着典型的玄机。
 
机关话语体系究竟包括哪些哪些类型,很难罗列得周全、界定得准确。民间的段子可能有些夸张,传媒的批评也可能有所保留,但由于社会对机关文风的讥刺从来就没有停止过,久而久之自然而然地就提炼出一些为世人所认同的共性说法。除了上面提到的隐含玄机的话里有话外,比较常见的还有:正确的废话、漂亮的空话、时髦的新话、严谨的套话、违心的假话等。人们通过多年观察、体验总结出来的这些概括,虽然不能说穷尽了子项,但仅此种种,也足以构成一个饶有特色的机关话语系统了。由于概括总是抽象的,就像罪名与罪状,只看罪名不看罪状是感受不到其罪恶的,这里不妨略加剖析,以便看清机关话语的病灶所在。
 
所谓正确的废话,就是那些你挑不出毛病也抓不住把柄而又毫无意义的话。如,“夫二郎者,大郎之弟,三郎之兄,而老郎之子也”。在逻辑上,这句话并没有错,但它转了一圈也没说清二郎究竟何许人也。再如,“獐的旁边是鹿,鹿的旁边是獐”。世传,有位客人把一獐一鹿装在笼子里送给王安石,并问其子王元泽“哪个是獐,哪个是鹿”,元泽年幼,其实并不能识别这两种动物,急中生智说出了这个令人称奇的答案。作为脑筋急转弯,我们不能否认这个例子所表达的聪明之处,但如果在现实生活中,也这样回答问题,就等于什么也没说,是绝对正确的废话。譬如,每当会议开始和结束,主持人都会说这次会议很重要(不重要开它干吗);但凡动员部署任务,念念不忘领导重视、摆上位置;只要提及工作要求,总是强调既要坚持原则,又要讲究方法;涉及总结表彰,老也离不开成绩是主要的,存在的问题不容忽视,等等。
 
所谓漂亮的空话,就是没有营养的话。说多说少一个样,说与不说一个样。反映在机关的行文或讲话中,就是那些原则来原则去不着实调的话,那些云里来雾里去不得要领的话,也包括那些看似抢眼、实则空泛的新话。有些人为显示自己的讲话有水平,不论是否切合实际,变着法儿在措辞和提法的新鲜上找亮点,以赶创新之时髦;有些事过去一直在做而且做得很正常,为赶时兴就换了一种说法,总结起来也美其名曰创新了。为什么人们对开大会、搞总结、听讲话特别反感,就是因为这些活动越来越不扎实,越来越没营养价值。有则故事说,一外商与企业的工人聊天,问他所在的工厂生产什么,工人调侃地说,我们厂生产“总结”。那位外商以为“总结”是一种新产品,于是追问不止,闹出了笑话。有些人,在大的场合只会读千篇一律的稿子,不会自己讲话;在小的场合只会重复别人说过的话,不讲自己的话。我国一位元老级宣传管理干部说:“你想告诉大家的,已经反复说了许多遍;大家想知道的,你一句也没说。”
 
所谓严谨的套话,是指那些长此以往形成的固定套路的语言模式。这种语言模式通常包括两种类型,一类是因循惯例的套话,一类是配套成龙的套话。撇开应用文书规定的语言和公众在社交场合所通行的客套话不谈,严谨的套话在官场的使用频率极高,多见于大会讲话、总结汇报、经验介绍等书面或口头陈述中。比如,总结大会有总结讲话的套路,表彰大会有表彰讲话的套路、介绍经验有交流发言的套路等等。甚至于开场白说什么、中间段说什么、结束语说什么都有固定的格式和语言。在对思路和观点要求较高的论述材料中,不仅在框架上要有起承转合之分,而且在语言措辞上还要讲究对仗工稳,各个部分的观点,字数最好相等或大致等同,逻辑要关联,并列要周延,层递要深入,虚实要搭配,诵读要上口。央视春晚有个小品叫《汇报咏叹调》,那个没有参加会议的人在汇报会议精神时竟能大致不差,说起来滑稽之至,但却刺中了会议套话现象的暗疾。
 
大话、空话、套话与废话在根本意义上是没有多大区别的,大而不实即为空,空而有序即为套,大话、空话、套话说到底都是正确的废话。正确的废话之所以能够可持续发展,原因在于它既省事又保险。从古到今,官场文化都崇尚四平八稳,圆滑老到,讲话自然也要追求稳妥。由于受官场文化的影响,在机关的话语系统中,“放之四海而皆准”的废话俯拾皆是。作为人类交际的工具,语言使用的技巧不同,其效能自然有高下之分。在日常生活中,除非你是语言高手,否则很难做到不说套话和废话,所以我们对普通人之间的套话和废话是不会挑剔的,而那些掌握话语主导权的官员,理应是语言的高手,面对公众却废话连篇,空耗时间,不免令人厌烦和憎恶。
 
所谓违心的假话,指的是在某些特定的场合、对某些特定的对象,你是不能讲实话的,必须用看似不假、其实不真的辞令敷衍应对。例如,去看望一个身患绝症的人,明知奇迹不会出现,康复亦不可能,却偏要说“祝你早日康复”。这类假话为人们所乐意接受,被称为“善意的谎言”。在机关内部,说假话很难界定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,有时也许是言不由衷,不得不那样表达。真实与诚挚成为一种默认的禁忌,大家心照不宣地递送着暧昧的眼神,小心翼翼地穿行于口号和谎言之间,尽量适应机关约定俗成的潜规则。越是看不惯,越要笑脸相迎,越是丑恶无比,越要大加赞赏。进了职场,那张嘴巴似乎就不是你自己的了,说什么、怎么说,都要审时度势,且因人而异、因事而异。有些人不说真话,还要装出说真话的样子,这对说话和听话的人,在心理上,都是一件非常别扭的事情。明知是假却要默认为真,腹诽、装傻或许可以,但绝对不能点破。余杰在《心灵独白》中谈到,面对所有的文章时,读出每个字每个词的反义词来,这便是真相。这句话说得绝对了一些,但足以警醒我们的作风和文风。
 
语言是心理活动的外在表述。但是,一个人的心理活动往往不可能完全如实地表达出来,也就是说假话不可避免。于是,大家说同样的假话,不说还不行;彼此知道是假话,不信也不行。人们都讨厌说假话,又都需要说假话。由于大家都说假话,法不责众,也就不必担心说假话会被揭穿或受到惩罚。相反,极少数说真话者反被视为异类,成了权势者打击迫害的对象,以致被善良的人们誉为民族英雄。鲁迅直言时弊,引来骂声一片,张志新敢说真话,招致割喉之冤,可见说真话之不易。
 
干事业、做工作与从事外交斡旋是有区别的,必须言之有物地回答现实问题,而不能用外交辞令。说废话令人讨厌,说套话令人腻烦,说假话令人痛恨,说真话令人景仰。说真话尽管很难,但我们要努力说真话,至少不说假话,少说空话、废话和套话。